第九章屈辱与真情

近来，风传镇中心小学即将建成，三姓庄小学要合并过去。这自然是好消息。学校的校舍是典型的危房，黑屋土台小板凳，两个年级混杂在一间教室，乱糟糟的，实在不像样子。大家都盼望消息是真的，可又不抱太大希望。因为类似消息流传过多次，却总是化作泡影。何况，消息最先是从吕小强嘴里传出，毫无疑问，是听他爸吕登峰说的，这更让人半信半疑。

吕小强还放出风声：中心小学的大楼，容不下差等生，期末考试不合格，会勒令退学。小强在教室里大声嚷叫，眼睛不时瞟向前排的白天宝。天宝察觉到他的意思，他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最近一次考试，天宝的成绩全班最差，吕小强却破天荒考了及格。小强很有些洋洋自得，神气活现，喷着唾沫星子对同学们说：“知道啥叫‘红椅子’吗？我爷爷说，以前的学校，考了倒数第一名，要坐用红纸糊的椅子，三个时辰不能动一动，不然老师的戒尺不客气！这次考试的倒数第一名是谁，你们都知道吧？我看，咱们也该糊一把红椅子让他坐！”说着便呵呵大笑。

白天宝心里好憋闷，真想冲到小强跟前，跟他干一仗，但还是忍住了，但不免有些灰心泄气，竟冒出不再上学的念头。这天放学的时候，天宝低垂着脑袋，怏怏不乐地走出教室。忽然听宋老师喊他的名字。宋老师把天宝叫到她的宿舍，菲菲和燕燕也来了。宋老师拿出一份上学期的数学语文试卷让天宝做。就坐在宋老师的办公桌上，天宝开始答题。隔一会儿，燕燕便和菲菲又进来，凑到跟前问天宝有没有问题，天宝忙用手捂住卷子，说声“没有”，她们便离开。因为上学期的功课基本全补过了，天宝顺利地完成了试卷。宋老师进来，拿起试卷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她给天宝打了八十多分。在班会上，宋老师表扬了白天宝，夸他学习认真，刻苦，短短时间，已经补完二年级上学期的功课，照这样，以后的三年级，一定跟得上。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意。一个星期天，白天宝跟爷爷去地里种苞米，用?头刨地时，重重伤了脚踝。爷爷心疼地抱起他，急急用破布包扎伤口，然后背他去村卫生室。

天宝趴在爷爷肩上，低声问：“爷爷，咱们去哪儿？”

爷爷说：“只有去吕登科那儿，咱村只有他，开着药店，挂着村卫生室的牌子。”

天宝说：“爷爷，他那儿，咱不能去！”说着便挣扎着要下来。

爷爷用力搂紧他，颤声说：“孩子，别动……你的腿要紧，倘伤了骨头，一辈子完了！他的药价钱贵，可这会儿怎顾得这些？”

白天宝坚持要下来，爷爷弯曲的脊背经不住他用力扭动，结果一起重重歪倒在路边。天宝说：“爷爷，不去他那儿，我死也不去那儿？二黄鼬是个坏蛋，他没正经本事，不会看病，他卖的药不但贵，有人说他常贩卖假货。我们不去求他！”

爷爷没吭声，只轻轻叹口气，重新背起我，却改变了方向，蹒跚着走上去长桥镇的小路。

天宝的小腿骨出现裂缝，骨膜受损。卫生院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耐着性子治疗，不然会落下残疾。”天宝有些害怕，爷爷跪下哀求大夫，无论如何设法治好孩子的腿伤。大夫拉起爷爷，答应说：“老人家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天宝的小腿被绑上夹板。从这一天起，爷爷隔几天便背他去卫生院换药。爷爷太累了，他的脸一天天更显苍老。趴在爷爷背上，感觉他佝偻的身子在摇晃。天宝真想从爷爷背上挣下来，医院。但这不可能，小腿动弹不得，腿上的夹板碰撞不得，爷爷把他搂得紧紧的。来回路上，爷爷只在北岗子下的一个土堆上歇息。他把天宝放在上面，扶他稳稳地坐好，自己便蹲下来，擦拭脸上的汗水。天宝问爷爷：“我这伤，要花好多钱吧？”爷爷说：“这，不用你管，只要能治好，不落残疾，多花些钱也值得。家里的活，我都能干，看我身子骨还行。我说过，再活二十年没问题，这不是玩笑话，我真的行。”天宝明白，爷爷这样说只为安慰自己，心里高兴不起来，悄悄流下泪。

宋老师来看天宝了，带了吕燕燕、三娃子和赵菲菲。宋老师叮嘱天宝不要着急，腿伤必须好好治疗，功课也不能拉下。她让娃子负责每天捎来当日的作业，然后一起做题，有问题互相讨论；又安排燕燕和菲菲每周日来，每次都带来单元试题，对天宝单独测试，发现错题难题再由燕燕讲解，仍解决不了的问题留给她，由她不定期来给天宝辅导。天宝很感激宋老师，三娃子和赵菲菲没什么，只有吕燕燕，他从心里并不怎么欢迎她。她是学习尖子，又是班长，宋老师安排她来，只为帮天宝解决疑难问题。可天宝却不愿意搭理她。为什么？天宝也说不出，只是因为她是村主任吕登峰的女儿、吕小强的姐姐？吕登峰在村里霸道，吕小强像极他的爸爸，一样的粗鲁横蛮……虽然，燕燕和她的弟弟不一样，天宝也不愿向她低三下四。所以燕燕每次来，他总是冷冷的，她问有没有问题，天宝便回答没有。其实，他宁可问菲菲和娃子，偏不愿理睬她。

两个多月过去，白天宝的夹板解除了，只是大夫仍不许他乱动。这一天，爷爷从外面回来，脸上挂着笑告诉孙子：“你赵爷爷帮忙弄到‘神药’，专治骨伤的膏药，是他的当中医的老朋友送的，祖传秘方，管保腿伤愈合得好。”爷爷这样开心，天宝听了也高兴。赵爷爷是个好人，听爷爷说，他当村干部那些年，村里人都夸他，拥护他，现在虽然老了，仍喜欢关心帮助别人。他跟爷爷一样关心自己，爷爷相信他，天宝也相信他。

距离三年级升级考试还有一个月，白天宝着急上学了。爷爷要背着送他，他不干。第一天去，三娃子跑家来接天宝，爷爷仍坚持陪他去，拎着马扎走在他身旁，眼睛盯着看孙子走路，高兴地说：“好了，全好了……只是，还要小心。”

学校已经搬到村西头的一处大院。这里原本是生产队的打麦场，一拉溜房子是牲口棚和存放农具肥料的仓库。村委会旁边的原校舍，前些天下雨，屋顶到处漏雨，还有一间塌了。眼看夏天到了，真正的雨季很快到来，必然发生更严重的危险。县教育部门来人察看，严令立即搬出危房。热传已久的镇中心小学因断了资金而停工，工期无限期推迟。村委会便决定把学校暂时搬到了村西头的打麦场。

白天宝走进学校，宋老师带同学们迎接他。天宝心里好激动。吕小强仍是原来那副嘴脸，冷眼看天宝：“白眼猴，我当你会成瘸子。”天宝质问他：“你答应不喊我外号，忘了？”吕小强冷笑：“那有条件，期末考试，只要你能超过我……”天宝说：“拉钩，敢不敢？”不少同学围上来，三娃子、李明泉都吵嚷：“拉钩，拉钩！”吕小强迟疑着向天宝伸出手指。拉着小强粗短的手指，天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吕燕燕。对小强，除了愤恨，更多的是藐视。天宝心里默默说：“你算老几？我的目标是超过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