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一座大荒山里住着两家成仙得道的狐仙。前山古洞里住着的叫白仙家,后山古洞里住的是黑仙家。两家狐仙在大山里修行干年,互相来往,你兄我弟的处得倒也和睦。
所不同的是:黑仙心地善良,从不伤人;白仙奸狡毒狠,常常伤人害命。为这事儿,黑仙每每苦口善劝。可白仙不但不听,反而和黑仙反目成仇,断绝了交往。
荒山外八、九里处有一片小小的山杏林。林边的山坳里搭了几间草庵,山柴做门,砌石为墙,围成个小小的院落。住户娘儿两个。老娘是个没眼瞎子,从打来到世界上就没有见过红花绿叶的颜色,混混沌沌地活到了头发白,儿子却生得膀宽腰圆,喜眉俊眼的一表人才,母子俩的生计就靠儿子每天上山砍柴或下套夹捕几只山猫野兔来维持。
这天,黑仙家觉得烦闷,便出了洞府,在山上四处闲转悠散心儿。走来走去不觉进了小杏林,黑仙家无意间一抬头瞟见山坳处的草庵,心中不由一乐:怨不得人家说“洞里神仙不知道世间的事”呢!我在这座山里修行了几千年,竟不知道啥时候这儿迁来一户邻居。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该趁空去瞅瞅,一来讨碗水解解渴,二来大家也认识认识。什么时候闷了,互相来往来往,不也是件乐事吗?
想到这里,黑仙家摇身一变,立时变成了一个黑头发、黑胡须、黑衣黑帽的老头儿,捡了一根木棍儿当拐杖,就奔草庵来了。
来到院外一敲柴门儿,却是一个六、七十岁瞎眼老婆婆,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儿,划拉拉划拉拉地探着道儿走出来,问道:“谁呀?”
黑仙家应了一声:“是我呀!”
瞎婆婆颤颤巍巍扶住柴门又问:“你是谁呀?有啥事吗?”
“我是过道儿的,讨碗水润润嗓子。”
山里人少客稀,成年累月难得有人登门槛儿,一见有客上门,瞎婆婆喜得咧开没牙少齿的瘪嘴儿嘻儿嘻儿地笑了,拉开柴门,把客人接进院子。
黑仙家刚进院,一眼就瞅见十几只老母鸡在檐下刨食儿,嗓子眼里不由地“咕噜”的一声,咽了一口吐沫。有道是:馋狐、馋狐。十个狐子有九个好叼鸡,成了仙家也改不了老毛病。黑仙家见了鸡,早把喝水的事儿忘到脖筋后边去了。
两只眼一眨巴主意就来了,他笑迷迷地问瞎婆婆:“哟!老人家,你老少眼没目地过日子,没个帮手儿,可真不容易呀!”
“哎——天无绝人路,不该老身受罪,俺跟前还有个儿子呢。”
“哪——后生呢?干啥去了?”
“上山下套子去了。”
三言两语就问了个明白。后生仔不在家,老婆婆又是瞎子,黑仙家觉得这样的机会实在难碰上,便暗暗地念了个摄物咒儿,把又宽又大的衣袖一撑,只听“嗖、嗖”两声,两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就被摄到了袖筒里了。
瞎婆婆眼瞎耳不聋,听到了响声儿问:“客人,你瞅瞅是啥响呢,赶不是黄鼬来偷鸡了吧?”
“哪里,哪里。是风刮得房檐上的草秸子儿响呢!”
黑仙家一边掩饰,一边暗暗发笑,身儿一扭,化成了一股风,“吱溜”穿过柴门缝儿,溜回后山古洞吃鸡肉去了。
俗话说:吃惯的嘴儿跑惯的腿儿,黑仙家头回一得手就再也收不住心啦!隔三岔五就要来“照应”一回。只要那后生仔一上山,家里只剩下瞎眼婆婆一个人时,他就要偷摸着偷两只鸡儿吃。你想总共才十来只鸡,还经得住他偷摸呀?没过多少日子,就剩下一只病鸡啦!
人们常好说:小家户的鸡圈儿,油盐坛儿酱罐子。瞎眼婆婆丢了鸡比丢了命还难受,成天抹眼泪儿。当儿子的见娘伤心,哪有个不上火的?
那个后生仔变着法儿好不容易才劝得老娘止住了泪,问老娘:“这些日子俺上山走后,咱家有没有来过生人呀?”
“还是在半个多月头里时,有个过路的来咱家讨水喝,谁知俺还没把水烧开,他却又悄没声地走了。自打那回以后,咱们的鸡儿就一天比一天少啦!”
后生仔一听,心里有了底:好呀!这山里除了俺娘儿俩,不就是住着黑、白两家狐仙吗?保不定俺家的鸡儿是叫他们偷去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呢。想不到他们却祸害到俺家门上来了。想到这儿,那后生仔又安慰了老娘几句,把剩下来的那只病鸡儿逮住,提拎着就上了山。
再说那黑仙家,吃了几天山狸野兔,觉得口中实在谈寡无味,不禁又想起那肉乎乎的大母鸡来。他出了洞门,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那后生仔肯定儿又上了山,就又和头几回一样,大摇大摆地朝瞎眼婆婆家走去。
刚走到那片山杏林,忽然听得前面的草棵子里“咕咕嘎嘎”地传来一阵鸡儿叫声。
黑仙家心里觉得奇怪:这片山杏林我差不多天天都要走几趟,今儿个咋会出来鸡叫声呢?别是那瞎婆婆没把门子关严紧,叫鸡儿跑到山上来了吧?俗话说:好吃屎的闻见屁也香。奇怪归奇怪,脚杆子早循着声儿找来了。寻摸了一阵,黑仙家瞅见一簇穿地龙的叶丛里绊住了一只老母鸡儿。爪儿和翅膀被穿地龙的须缠巴得死死的,正自在那儿扑棱呢!
黑仙家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说道:“嘿!刚说想个鸡儿吃,它自个儿就送到嘴头子底下来了。我老黑真好口福啊!”
说着便伸出双手,弯着个腰往前一窜去抓那只鸡儿。谁知眼睛光瞅那只鸡儿啦,没留神脚底下的草皮子一陷,“扑通”一声,身子掉进一个陷井里去了。
只见一个猎人打扮的后生仔从穿地龙叶蔓中钻出来,站在陷井沿上冷冷地盯着他,手里挽一张硬弓,药箭搭在弓弦上,正对着他的心口窝儿。
黑仙家见没有逃走的可能,便低声下气对那后生仔说:“我是后山的黑仙家,不该贪嘴偷吃你家的鸡儿。只要你饶过我这一回,不论你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后生仔冷冷地说:“啥东西俺也不稀罕,俺只跟你要俺的那些老母鸡。”
“唉——”
黑仙家这下可为了难,暗想:鸡吃到肚里还能吐出来吗?看来今儿个这一关也有点不好躲呢。
忽然他心中一亮,赶忙又说:“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能把你老娘的眼睛治得看见东西。”
“真的?”
“真的。”
“不骗俺?”
“不骗你。”
这一招儿果然灵验,后生仔的脸上马上放了晴。他弯下身子伏在陷井沿上,把手中的那张弓伸到井底叫黑仙家牢牢抓住,“嘿”的一声,双腕用力,生生把他从井底提了上来。后生仔替黑仙家揩擦干净身上沾的草叶泥浆,便引着他朝家里走来。
到了后生仔家后,黑仙家一不开方,二不拿脉,而是和后生仔要了一根桃木棍儿,三划拉两划拉,几下子就在地上画出一个美人像来。
黑仙家指着那个美人像对后生仔说:“你围着她顺转三遭儿,倒转三遭儿,再对着她的嘴巴吹口气儿。”
后生仔围着地上的美人像顺转了三遭,又倒转了三遭,一哈腰又对着她的嘴巴吹了口气。
黑仙家念个咒语,用衣袖在那美人像上一掸,喝了一声:“动!”
天呀!地下画的那张美人像还真的会动了啊!那姑娘仿佛刚刚睡醒似的,用手背揉揉眼窝子,又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下竟把那后生仔看傻了,愣怔怔地大张着嘴儿瞅着姑娘。
黑仙家见状,哈哈大笑,推了后生仔一把说:“医生我替你请来啦,快去求呀!我还要回洞睡午觉去呢。”说着,身子一扭,化成了一阵清风,“哧溜”一声从门头上走了。
后生仔壮起胆儿,上前一步给那姑娘施了个礼儿说:“这位仙姐,就劳您驾给俺娘治治眼疾吧!”
那姑娘瞅瞅后生仔,又瞅瞅自个儿,又瞧了瞧四外,这才回过神儿来,把脚一跺狠狠地骂道:“这个该死的黑狐精,你贪嘴好吃招惹下祸事,反拿别人来填坑儿。”
后生仔听了一愣,忙问:“你不是黑仙家请来给俺娘治眼的医生吗?”
“谁用他请!俺好好儿地在自家的床上睡午觉,谁知竟被这个挨千刀的黑弧精摄到这儿来啦!唉,反正也到了这儿,索性就替你老娘治治眼再走吧!”
听了这话,后生仔又惊又喜,惊的是黑仙家果然好手段,就凭几下划拉,生生地把个大活人给“搬”来了;喜的是姑娘虽然年轻,却真会治眼疾,保不定还真能把老娘的眼治好呢!
后生仔又给姑娘作了个揖问:“敢问仙姐,你家住哪儿?赶呆会儿您给俺娘治完眼,俺送您回去。”
“送俺,”
姑娘嘻嘻笑了:“呆山鸡,俺还用你送?实话告诉你吧,俺爹就是白仙家。发啥愣呀?走吧,给你老娘瞧眼去。”
后生仔忙把姑娘引到老娘的屋子里。姑娘从嘴里吐出一颗鸽蛋大小、晶莹透剔、红光闪闪的珠子,在瞎眼婆婆的两只眼睛前,左边晃晃,右边晃晃,又鼓涨着小嘴儿朝瞎眼婆婆的眼窝里吹了口气,一拍巴掌说了声:“睁!”
瞎眼婆婆只觉得眼中奇痒难耐,用力一睁,还真地睁开了!老婆婆瞅瞅儿子,又瞅了瞅姑娘,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再也舍不得放姑娘走了,紧紧抓住姑娘的双手说:“姑娘,你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善萨呀!没想到俺瞎着眼摸索了一辈子,临死头上了,还能睁开眼见见世界。姑娘,你要是不嫌俺这个家穷,就甭走啦。留下来和俺娘儿俩一起过日子吧!”
听了这话,姑娘的脸儿一红。她见那后生仔也笑嘻嘻地瞅着自己,不由低下头去……
姑娘终于留了下来,和那后生仔成了亲。婚后,小夫妻恩恩爱爱,老婆婆喜欢得成天念佛。穷是穷,可是一家三口子你疼我,我疼你,小日子过得和和睦睦。
谁知好日子不长久,白仙姑和后生仔的婚事激恼了一个人。谁呢?就是白姑的父亲白仙家。原来,黑仙家用法术把白姑摄来给后生仔的老娘治眼疾那天,正好白仙家在洞府炼丹呢,等他把丹炼好,一喊女儿,没人回答。洞里洞外寻个遍,也不见女儿的影子,白仙家掐指一算,不由气得白胡须打颤颤,跺着脚大骂黑仙家坑人。
他有心找到黑仙家门上去问罪,无奈自己的道行比人家浅,上门去找那后生仔的麻烦吧,又恐怕那硬弓厉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拘回女儿要紧,等以后再寻机会报复黑仙家和后生仔。
白仙家拿定主意后,立时取来九九八十一只大海碗,注入清油,做成九九八十一盏海灯,又咬破中指,画了一张女儿的画像,然后披发仗剑,做法拘女儿回家。
俗话说:仙人一日,世上一年。白仙家这一折爵,人世间早就好几个月过去了。这天白姑正坐在灯下给丈夫做衣裳,猛然间觉得心中一阵悸动,两个眼皮怦怦直跳。掐指一算,已知道父亲发了怒,要拘自己回去呢。
白姑放下手中的针线,瞅瞅睡得又香又甜的丈夫,心里头不由得犯了难。回去吧,实在舍不下丈夫和婆婆,不回去吧,又知道父亲的脾气,怕因此给丈夫和婆婆招来不幸。掂量来掂量去,觉得还是回去好,天塌祸事自己一身承当。
白姑拿定主意后,伸手把丈夫摇醒,说:“俺有句要紧话跟你商量!”
后生仔睁开眼,见媳妇儿两眼落泪,慌得一翻身坐了起来,问:“不长不短的哭啥呀?有啥话你说就是了。”
白姑抹着泪说:“咱俩的缘分恐怕就到今夜了。”
后生仔一把抓住媳妇的双手,问道:“啥?你说啥话呢?你就忍心丢下俺吗:”
白姑长叹一声说:“你看我下得了那份狠心吗?是我爹拘我回去呢!”
“哪,哪该咋办呢?实在不行,俺上门去求他老人家。俺给他下跪,给他磕头。只要他老人家答应让你永远和俺在一起儿,他就打俺一顿,骂俺一场,俺也认。”
白姑听了这番话,笑笑说:“傻啊!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我还是回去的好。”
后生仔禁不住落下泪来,双手紧紧抱住媳妇儿说:“要去俺跟你一块去,是死是活咱俩一起顶。”
“别犯傻了,我一个去受累还不够吗?干嘛非得再搭上一个呢?咱俩都走了,剩下娘一个人在家,靠谁来养活呢?再说我已怀有身孕,我不愿让你死在我爹手里,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爹。我爹再凶,好歹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先回去,等他的火气消了,我再慢慢求他。”
后生仔抽泣着说:“俺是怕难为了你呀!”
白姑听了丈夫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紧紧搂住丈夫的脖子,泪水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
哭了一阵,白姑止住泪,劝丈夫道:“别哭了。铁棒还能磨成针呢,只要咱俩不变心,总有再见面的日子的。我走后,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骨儿,多疼娘!”
后生仔哽咽着说:“俺送…送你…上路。”
白姑拦下丈夫说:“仙凡隔路,你咋送呀!”
说罢一狠心推开丈夫,拉开门跑到院里,就地打了个滚儿,早化成一股清风去了。等那后生仔追出门来时,除了天上的寒星冷月和地上自己的孤身单影外,那里还有媳妇儿的影子?
他狠狠地打着门框儿,伤心地哭喊着:“白姑,你在哪里?白姑,你在哪里呀!”
儿子的哭喊声把老娘惊醒了,她披着衣裳颤颤抖抖地从自己的屋里出来,向儿子问明原因,老人只喊了一句:“俺的媳妇儿呀——”便声咽气绝,一头栽倒在地上。
后生仔一口一个娘,拼命地哭喊着;一会儿捏人中,一会揉胸脯儿。正焦头烂额没招儿时,忽听有人说道:“莫急、莫急,让我来救她老人家。”
后生仔回头一望,只见黑仙家手里拿着一只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他的背后了。
后生仔怀抱老娘,双眼流泪,惨声大呼:“大仙慈悲,快点救救俺娘吧!”
黑仙家伏下身,从葫芦里倒出一粒药丸,掰开老婆婆的牙关把药放到她的口中。
不一会,老太太就哇地哭出声来:“白姑,俺哪贤德的娘妇呀!你回来吧,回来吧!”
黑仙家见状,心头也觉得酸楚,细声地安慰老婆婆道:“老人家,莫急坏身子骨儿。我给你儿子指路,让他去给你把媳妇儿找回来。”
老婆婆一听,“扑通”一声就给黑仙家跪下了。咕咚、咕咚,一连碴了十几个响头。
“别这样、别这样。”
黑仙家搀住老婆婆,对那后生仔说:“你丈人住在大荒山的顶上,你到了那里后,找到悬崖边上一溜九棵背枫子树时,取下中间那棵树丫上放着的那块背石条,在倒数第二棵树上连撞三下,喊三声开门来,里边就会有人答应。记住,不论谁问起你时,你也甭说是我教你开门的法子。”
“放心吧,俺决不会连黑大仙的。”
“好,你去吧,我会在暗中护着你的。”
后生仔辞别母亲黑仙家,离开家直奔大荒山而来。等他爬上山顶,天也亮了。后生仔站住一瞧,果然见崖边上一排溜儿长了九棵青枫子树,中间一棵树的丫叉放着一块青石条。
后生仔奔到跟前,取下那块背石条,在倒数第二棵树干上“咚、咚、咚”用力撞了三下,嘴里用劲儿喊道:“开门!开门来!开门来!”
就听得“嘎拉拉——”一声响亮,一道金光闪过,那里还有什么树的踪影。只见一个山石砌就的圆门洞儿嵌在山崖间,中间两扇小小的红门儿慢慢拉开,从门里走出一个白头发白胡须白衣白帽老头儿来。
老头儿看了后生仔一眼,冷冷地问:“你是谁?到这儿干啥来啦?”
后生仔恭恭敬敏地给老头儿作了个揖,说:“俺是这门上的姑爷,俺来找俺媳妇儿”
“噢?你就是哪后生仔?好,好,我正要找你呢。”
老头儿盯着后生仔打量了一番,好半响才又问:“是谁教你来这儿的?”
“俺自己找来的。”
“啊,啊?哈哈哈哈——”
老头儿狂笑一阵:“你小雏儿还想哄我老公鸡吗?好,好。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问了。我实话对你说,我就是你的丈人,你上门来接媳妇儿,可带了礼品来吗?”
“小婿来得匆忙,实在没顾上打点礼品,下次再来一定后补。”
“嘿嘿,新站爷上门,连礼品也不拿,像话吗?后补?你说的倒好听。我还好说,你待会要见你那丈母娘和小姨子们,总不能也空着两只手吧?你瞅那崖缝里有簇山丹花儿,你把它勾上来,见了你的小姨子们,好歹也算有个见面礼儿。”
后生仔低头一瞧,见崖缝里当真长了一莞山丹花儿,爬倒身子试着勾了勾,勾不着。
老头儿说:“来,我抓住你的脚踝骨,你再往下探探身子。”
不容分说,一弯腰就把后生仔的脚腕骨抓住了。后生仔又往前探了探,还是勾不着。
“再往下探。哎,对,对,再往下探!”老头不住声地催。
后生仔头冲下,脚冲天,一堵身子全探到了悬崖下边,拾头一瞅,觉得天上白云直翻跟头。后生仔脑袋一阵眩晕,反正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勾吧!伸手又往下探了探,终于摸到了那山丹花的梢梢。
没想到白仙家在上面用力一掀,只听“啊呀一一”一声,那后生仔就像被人抛出的包袱似地,拖着一声撒心裂肺的悲嚎,飞快地朝崖下坠去。白仙家望着飞速下坠的后生仔,冷笑一声,扭头回到门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洞门。
那悬崖下面是一条百丈深沟,沟中乱石磷磷。别说是个人啦,就是块石头若被从崖下抛下沟底,也得摔成八瓣儿。眼看那后生仔就要送命,忽然间一团黑云从沟底冉冉升起,原来是黑仙家。
只见他踏着云头,从下迎上,伸出双臀把后生仔接到怀里,又慢慢地降落到沟底。后生仔早吓得昏死了过去。黑仙家从嘴里吐出一颗狐珠,在后生仔的头顶上一挨。后生仔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脑瓜顶上直冲脐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两眼慢慢睁开。
见自己正躺在黑仙家的怀里,忙挣扎着爬到地上叩头向黑仙家谢道:“多谢大仙搭救之恩。”
黑仙家连忙把后生仔扶起来说:“哎,哎。别谢别谢。救人危难,原是我的本份嘛!唉,看来你岳父这个老混蛋是不会认你啦!俗话说:吃鱼也是沾腥气、抓鱼也是沾腥气。反正我也沾上手了,索性我就帮你教训教训这个老混蛋吧。”
说着从地上检起一根木棍儿,让后生仔骑在上面说:“两手紧紧抓住棍头,把眼睛闭上。”
黑仙家一只手搀在后生仔腋下,一只手的衣袖在他的脚根上轻轻一掸,喝了声:“起!”
后生仔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身子飘飘悠悠早已离开了地面。过了一瞬儿,脚尖儿好像踩到地面上。
黑仙家在他的耳边说:“睁眼吧!”
后生仔睁眼一看,只见自己早在一座幽雅的洞府中。
黑仙家笑嘻嘻地说:“这是我的穴居,这些年来你还是我的头一个客人呢。”
说着取出一只网儿,交给后生仔,说:“你把这个拿上,再去荒草坡找那老浑蛋。只等他开了门一露头儿,你就把这东西迎头罩住他。记住,千万不能心软,不论他怎么央求你,都不要放他。否则,不但你夫妻永远不能团聚,而且你母子俩,还有你媳妇肚里的娃娃都有性命之忧。这个物件一旦落在那老浑蛋的手中,我也得跟着你倒霉。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没有救星了。”
说完,黑仙家把后生仔送出洞外,仍然让他把刚才那根木棍儿骑上,又嘱咐道:“闭上眼,等脚踏到地时才能睁开。”
后生仔闭上眼睛后,猛听黑仙家喝一声:“起”身又飘飘悠悠离开地面。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后生仔觉得身子越降越低,最后双脚已经实实在在踏到了地皮上,才静开眼晴。一瞧,到了荒草山顶。后生仔又从那树杈上取下那块青石条,在倒数第二裸树上“咚咚咚”连撞了三下,又喊了三声:“开门!开门!开门来!”
白光闪过,又现出那两扇小红门来。后生仔手拿网儿摆好架子,见那两扇小红门儿刚拉开一条缝儿,便上去用力一挤,手中网往下一套,嘿,刚好套个正着,把那白仙家收在网中。
只见那面网闪一下青光,往小收一圈儿;闪一下青光,往小收一圈儿;收来收去,最后只收成斗盆大的一团。白仙家在里面蜷作一堆儿,苦苦地央求后生仔道:“贤婿,只怪俺一时糊涂,才干出那样荒唐事来,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我一般见识。”
后生仔想起黑仙家的话来,哪敢放他?只问他道:“白姑在哪?俺找见她才肯放你。”
“白姑在里边呢,你快进去找她吧!”
后生仔一听,一把推开门儿,嘴里喊着:“白姑——白姑——”
“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白姑听见丈夫的呼喊,伸着双手扑了过来。
她一头扎到后生仔的怀里问:“我们娘好吗?你是怎么找来的。”
“好,好。”
后生仔一只手搂住媳妇儿,一只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花儿,把自己如何得到黑仙家的帮助,如何找上门来,又如何被岳父掀下山崖,黑仙家又如何救他,给他宝网等等从头到尾对白姑学了一遍。
当白姑听到父亲被后生收在网中时,一把推开后生仔,指着他说:“你、你…”疯了似地朝洞外闯去。
“白姑,白姑。”后生仔喊叫追了出来。
白姑什么也不顾了,抓住父亲身上的网儿就撕。
“别撕,别撕。还是我的亲生闺女!快把网口撑开,我就能出去。”白仙家见女儿来救他,喜欢极了。
这时后生仔已追出洞外,见白姑要放其父,立时又想起黑仙家的话来,急忙上前一步,把网口紧紧抓住,心急火燎地对白姑说:“白姑,放不得呀!只要岳父一出来,俺们大家就没命了!”
“没命就没命,我不能眼巴巴地瞅着爹爹活受罪。”白姑疯狂地撕虏着后生仔。
“白姑,白姑,你听俺说一一”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夫妻二人正撕虏得不可开交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真是糊涂,放开他,你的丈夫、婆婆、还有肚里的婴儿还会有命吗?”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黑仙家急飞而来,一把抓过那网子。
白仙家在网中叹道:“黑炭头,我和你有什么冤仇,值得你这样帮着那小兔崽子治我!”
“俗语说的好:多行不义者必自毙。这就是你伤人害命,一直作恶的好下场!”
黑仙家提着白仙家正要离去,白姑飞身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落着泪说:“请大仙看在我的份上,饶我爹一条命吧!”
“哪个又要他的性命呢?我原想多囚他几天,让他悔过自新。既然你为他求情,好吧,我这就放他。”
说着,黑仙家低头对网中的白仙家喝道:“吐出狐珠,放你出网。”
白仙家这时已身不由己了,无可奈何地从口中吐出一颗白光闪闪、鸡蛋大小的狐珠来。
黑仙家把狐珠交给白姑说:“你吞了这颗狐珠,就可以增加千年道行,就能保护住你的婆母、丈夫以及肚中的婴儿了。至于你父亲,就让他归洞思过,重新修炼去吧。”
白姑接过狐珠,望着已经显出原形的父亲,含泪把那颗狐珠吞下腹中。
黑仙家这才解开网绳,把白仙家放出来,说:“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若能闭门思过,放下伤人害命的念头,千年之后,仍不难修成正果。”
白仙家点点头,又看了看女儿,瞅了瞅女婿。到了这时,它吐出狐珠,道行已经失去,也不能言语了。白姑拉着丈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叩了三个头,直到看着他窜回洞府,才拜别黑仙家,拉着后生仔下了荒草山,双双返家去见老娘。
从此,小夫妻安居在荒草山下,男耕女织,抚养着老母亲,和睦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