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常青
庚子年的第三天,张大娟带着遗憾结束了悲惨人生,她是被闺女活活气死和愁死的。
22岁那年,她嫁给了本村老实本分的王大牛。那年头搞生产队,庄稼人的日子都过得很紧吧。小两口出双入对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又苦又累。但是正像黄梅戏中唱的“夫妻恩爱苦也甜。”美中不足的是大娟一直怀不上孩子。医院,用过民间小偏方,甚至偷偷请过跳大神的,啥法都想了,就是不管用。
过了35岁,大娟仍然不能生育。村里一些爱品头论足的人,背地里管她叫不会下蛋的草鸡。大娟两口子认命了,对生孩子的事儿心灰意冷、不再抱希望。
还真是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句话。36岁那年,大娟的肚子鼓起了来,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怀孕啦!
十月怀胎,大娟生下了一个弱小的女婴,体重只有4斤多点。大娟乐极生悲,眼泪珠像雨点儿般滴在宝贝女儿的小脸上。她埋怨说:“闺女呀,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可把妈妈愁死了。”
一语成谶,多年后这句话应验了,大娟真得让闺女给愁死了。
大娟给女儿取名叫小婉,婉与‘晚’同音。奶水不够吃,孩子爸大牛就从表姐家借来一只正在产奶的母羊,天天给小婉煮羊奶喝。真让奶奶说对了,孩子刚生下来个头小不是毛病,有骨头不愁肉,有小不愁大。夫妻俩对待宝贝闺女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在精心喂养下小婉发育良好,小脸蛋儿粉嘟嘟的,非常招人喜欢。
小婉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是全县的理科状元,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
孩子学习优秀,当父母的脸上就有光彩。大娟两口子辛勤劳作,省吃俭用,攒钱供女儿上大学,一直供到孩子读完博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婉的婚姻大事已经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前几年女儿学习好父母挺自豪,爱往人堆里凑,夸起女儿来满嘴冒唾沫。现在最怕别人问大龄女儿搞对象的事儿,见了人,他们就躲着走。
偏僻的村庄自古流传下来一个习俗,谁家娶媳妇儿嫁闺女,前一天晚上鸣放鞭炮。意思就是,其一,热烈喜庆。其二是广而告之。
善解人意、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们都知道大娟两口子为闺女的婚姻急得火烧火燎,大家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当矬子不说短话,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操办喜庆之事放鞭炮的习俗不能改,也就顾不上大娟一家子的感受了。
每当傍晚时分,听到谁家办喜事放鞭炮,大娟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心惊肉跳,悲伤涌上心头,大哭小嚎,彻夜难眠。
“小婉呐!庄里跟你同岁的小伙伴儿们早就结婚了,人家的小孩儿早就会跑到小卖部打酱油咧!你倒好,都快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啦!”大娟哭着给女儿打电话,对方一声不吭。
老伴儿大牛心痛大娟,刚劝导两句就立刻引火烧身,遭到大娟的埋怨,讽刺,挖苦乃至人身攻击。
父母的心病,小婉心知肚明。前些年自己光顾着一心考研读博,错过了择偶的良机。现在自己择偶的选择面越来越窄,高不成低不就。小婉曾朝思暮想到美国去发展,可是总也不能梦想成真。
她多次报名参加电视台的相亲节目,37岁那年她降格以求,与国内异地的离异男子配对成功。不久,在迫不及待的父母催促下,小婉走上了婚姻殿堂。
女儿完婚的喜庆氛围尚未退去,新的忧愁扑面而来。大娟得陇望蜀,刚刚不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就想早点抱上大外孙子。不成想,女儿的决定差点儿把她气死。
女儿决定这辈子当丁克族。一开始老两口不懂丁克的意思,就查女儿原来用过的词典。原来,丁克的名称来自英文,是DINK的谐音。意思就是指那些具有生育能力而主动选择不生育。也可能是由于主观或者客观原因而被动选择不生育的人群。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小婉再三说明,她本人和丈夫都有生育能力,就是怕挨累图清闲才不要小孩儿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在人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明明有生意能力,竟然不履行传宗接代的义务,大娟两口子说破天也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大娟每晚给远在上海的女儿通电话,苦口婆心劝她放弃丁克想法,赶早不赶晚,早点怀孕,快点生小孩儿。时间一长,气得小婉拉黑了妈妈的电话。只保留爸爸的手机号码。
今年春节前几天,大牛给女儿打电话说,妈妈整天大哭小嚎,魔魔症症,都快疯啦。让小婉放假了,尽早回家。
大年三十下午,小婉带着丈夫来到了父母面前。半年不见,她发现母亲衰老了许多,面容憔悴,目光呆滞,花白头发快成了茅草垛。
为了不影响春节祥和气氛,避免尴尬,一家子谁也不提生小孩儿的事情。小婉就要去婆家了,初三中午,父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小婉丈夫打开了一瓶红酒,倒入四个酒杯。母亲大娟颤巍巍地端起酒杯说道:“这辈子我没有喝过一滴红酒,今儿个我就破破例。来,咱们一家子碰碰杯。”说完,她端起大酒杯,一股脑儿全灌进嘴里,呛得直咳嗽。
大娟又分别给每个人夹了鱼肉,女儿嫌脏,换了一只没有用过的碗。“唉,我上了年纪,讨人嫌啦。你们多吃点儿,吃完饭,我有话说。”大娟放下筷子含着眼泪走向屋外。
沉闷的气氛直接影响了食欲,大牛和小婉夫妇默默无语。时间不长就放下了筷子。大娟回到了屋里,盘腿坐到炕头上。嗓子沙哑,说道:“讨人嫌的话我还得说。小婉,生孩子的事儿考虑好了吗?”
“结婚前我们就考虑好了,跟你说八百遍儿啦,我们不生育孩子当丁克!”小婉极不耐烦,大声吼叫。
“小婉呐,为了怀上你,我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生下来,你瘦的像个小黄鼬,三天两头生病,把我俩累惨了。长大了,我们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挣钱供你上学。真的不容易呀!”
没等说完,小婉大声喊:“既然这么不容易,当初你为啥非得要生下我?既然知道生养孩子这么难,为啥还要逼着我去生儿育女?哼,你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都像你们这样不要孩子,将来家家还不成了绝户,国家还不亡国!”大娟也提高了声调。
“嘿,真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国呀!你出去跟明白人打听打听,稍微有点儿本事的人都跑到美国去啦!这年头,谁还谈爱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小婉脖子上的青筋凸露出来。
大娟从炕上蹭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女儿面前。低三下四地说道:“孩子,你、你变心啦!妈再求求你,还是生个孩子吧。你要不是不答应,我就不站起来。哪怕是看在老爸老妈的份儿上要个孩子吧,要不然,我们活着还有啥劲头?”
“你少来这一套,别再逼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绝对不要小孩儿,你爱跪你就跪着吧!”小婉气呼呼地说完,拉着丈夫提着行李箱摔门而出。
大娟长跪不起,幻想着女儿回心转意,消消气儿就会回来。过了很长时间在老伴儿的強拉硬拽下站起了来。
当天深夜,大娟拖着跪肿了的双腿,一步三颤地来厢房里,把半瓶剧毒农药全部灌进肚子里。她带着对女儿的彻底绝望,结束了悲惨人生。她死得很惨,剧毒把她折磨的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老头儿大牛耳朵聋,大娟躲在厢房里喝农药时,他正在熟睡,浑然不觉。等他起早发现时,老伴儿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身体已经僵硬了。
心如刀绞的大牛给女儿女婿多次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他只好把电话打给了女婿的老爸。在亲家帮助下联系上了小婉。女儿回电话,说她们正乘坐在去往婆家的列车上,就不回家发丧老妈了,让老爸好自为之。
亲戚和乡亲们对生不养、死不葬的不孝之女深恶痛绝,大伙儿帮着大牛发送老伴儿。
73岁的大牛披麻戴孝,跪在雪地上。用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颤抖着代替女儿摔烧纸盆,举引魂幡。
寒潮肆虐,大雪飘飘。身心俱寒的大牛裹在头上的‘孝布’早已被泪水浸透结冰,在胸前耷拉着。此刻,老人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与寒风的呼啸声形成了共鸣。
卢常青,河北唐山人。历任县文教局股长,县委组织部主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滦南报》社长,镇党委书记,县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局长,滦南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等职。已出版《乐亭大鼓鼓词精品选》《古韵新声》《沃土奇葩》等余万字作品,9部作品(与人合作)拍成电影或登上国内国际大舞台,并且多次获大奖。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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