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老婆婆,她有三个儿媳妇。
一天,老婆婆把三个儿媳妇叫到跟前,说:“孩子们,今天当娘的心头烦闷得慌,想同你们一起拉拉家常,凑个趣儿,也好去烦解闷儿。拉家常就离不开“家”字,咱娘们儿四个每人要说一句俗话,说出这句俗话里一定得要有一个“家”字,我先说,你们妯娌仨从大到小依次说。”
老婆婆讲完了,首先说:“好家怕三分。”
大媳妇接口道;“养家不争气,争气不养家。”
三媳妇说:“当家不在老少,有眼力不在大小。”
妯娌仨依次说完了,老婆婆对大媳妇说:“你说的‘养家不争气,争气不养家’,世上虽有这句话,当家的我可没有照样做!俺十七岁上过门,二十八岁守寡,咱在村里是孤门小户,可我拉扯着他们兄弟仨,白天当家,下地锄耪,夜里当娘,纺线织布,养着三个儿子,直到如今七十八!乡亲们的嘴头上给俺立了贞节牌坊!俺争了气,也养了家不是?人过留名,名声传千古!”
三个儿媳妇听了老婆婆的话,更崇敬老人家了。老婆婆望望眼前的三个儿媳妇,又说道:“谁当家,方能作主。”
大媳妇说:“家宽不如心宽。”
二媳妇说;“穷家难舍,热土难离。”
三媳妇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轮到老婆婆第三次开口了:“当家三年,猪狗都嫌!”
大媳妇说:“还账如置家。”
二媳妇说:“外头要有好扒子(男人),家里要有好匣子(女人)。”
三媳妇说:“年年防灾,夜夜防贼。”
大媳妇二媳妇听了三媳妇的话,说:“三妯娌,你说的这句俗话里可没带‘家’字啊?”
三媳妇说:“二位嫂嫂,要说挂家字的话,可真叫多着呢,什么‘家贫出孝子’啦,什么‘穷家富路’啦,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啦,还能都说完吗?我说的年年防灾,是爱家,夜夜防贼是守家,内心里可没离开那个家字的呀!”
大娘妇和二娘妇听得在理儿,老婆婆心里更是高兴,老人家用手一拍盘坐着的腿儿,说:“孩子们,娘同你们三个拉家常拉出了门道,我看小三比我还有心劲,今后这个家就由她来当了。”
老婆母一语定音,话儿不是圣旨比圣旨还管用,二媳妇还没什么,大娘妇嘴上不说半句话,心里头却是一百个不服气:论长幼,我排行最大,过门最早。论人品,站起来我不矬,躺下去俺不短,凭什么以小管大呢?
大媳妇的心里可瞒不过老婆婆的眼睛,老人家把大媳妇叫到一边,问:“让小三媳妇当家,你当大嫂的觉得怎样?”
该怎么回答?大媳妇倒是口快心直:“娘,您老愿听真话呢,还是愿听假话?”
“娘听真话。”
“那俺可就照直说了。选当家人是咱家的大事情,您老又怎么只凭几句俗话就当成了定盘星,拿主意了?”
“话是开山斧么。”
“说当不了做,说和做是两码事呀!”
老婆婆一听大媳妇的话,心里说:“唉,真没说差,一人难称百人心呀,大媳妇心里结疙瘩,看不到三想妇的长处,反正三言两语地也扭转不过弯来,就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见识见识吧,连猫狗还识温存呢,还愁大媳妇不懂好歹?”
谁料,工夫不长,还真应了老婆婆的话。
一天晚上,妯娌仨正在月亮地儿纺线,忽然黄鼬叼着鸡从墙脚下的水道眼里跑了。大媳妇打开院门抢先去赶黄鼬,二媳妇三媳妇紧跟着大媳妇的脚印追,黄鼬拉着鸡跑出了村子,奔向薛家老坟,大媳妇追到薛家老坟,恰巧晚了半步,黄鼬正好把鸡拖进坟窟窿,大媳妇一手没抓住,只揪下几根鸡毛!大媳妇觉得很丧气,她一看坟头上长满了粗粗壮壮的芦苇,一根根比筷子还要粗,做织布梭的“莩子”满好,家里织布正缺“莩子”用,大媳妇顺手折起苇子来,等到二媳妇和三媳妇赶到跟前,大媳妇早折了一大把了。
三媳妇一见,说:“大嫂,这坟上的苇子折不得,这是‘惹不起’家的祖坟,快放下,咱回家去。”
一听说是“惹不起”家的芦苇,大媳妇自觉闯了祸,忙把折的苇子放下了,“好鞋不踩臭狗屎,早知道是她家的,碰一下还嫌脏了手呢。”
没料到,第二天一早,“惹不起”就找上门来寻衅了。这“惹不起”是村里首富,为人狡猾奸诈,处事古怪刁钻,他仗恃二儿子在县衙门里当师爷,便横行乡里,成了村中一霸,无人敢惹,所以众乡亲给他送了一个“惹不起”的外号。
“惹不起”一登门,便大呼大喊:“咱是打官司,还是善了?哪轻哪重由你家挑!”
老婆婆不知出了什么事,出去一问。“惹不起”火气高烧十二丈:“你家媳妇跑到我薛家老坟折苇子,破了俺家风水,是个三岁孩子也懂的,破人祖坟风水,告官就要办罪!要想不告官,我姓薛的念乡亲和睦,善了也行,你家赔我白银三百两!我姓薛的嘴里没长俩舌头,话出口没二句,容不得一字更改!”
折几根芦苇,索赔三百两纹银,这不分明是讹人么?老婆婆自知难磨,便问:“你怎么认定是我家媳妇折了你坟上苇子?”
“我循着脚印找上门来的,这可没有假!”
老婆婆心里烦恼腻歪死了,便走回家里去问。大媳妇早在屋里听到了,心口里咚咚跳,三百两银子半个家业呀,又该怎么同婆婆讲呢?大媳妇正为难的时候,三媳妇走进来了,对老婆婆说:“娘,苇子是我折的,您老别犯愁,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王八爬上门来拿笸箩扣!我是当家人,既光脚丫子,就不怕蒺藜扎呀!说完,一扭身就去会“惹不起”了。
三媳妇出大门,东张张,西望望,像是搜寻什么盗匪,根本就不理睬“惹不起”。
“惹不起”心里觉得奇怪,就问,“你在找什么?”
“找疯狗。你见没见有条疯狗?”
“我在你家门前站了老半天了,哪来的疯狗呢?”
三媳妇冷冷一笑:“俺还没起床呢,就听到门口有条疯狗又咬又叫,难道是俺听错了?”
嘿嘿,“惹不起”明白三媳妇是在暗中骂自己,有拾钱的有拾物的,可没拾骂的,他哑巴吃黄连,有口有舌没法说哟,便问:“你婆婆呢?”
“我是当家人,有什么事儿同我讲吧,找我那婆婆娘作什么?”
“惹不起”说:“那好。你家是谁折了我祖坟上的苇子?”
“我。”
见三媳妇开口认账,“惹不起”心中大奇:“你说吧,是告是善了?”
“告官怎么说?善了又怎么讲?”
“要告官,凭官治罪;要善了,赔我家三百两白银。”
三媳妇又是淡淡一笑:“要告官还是要善了,都随你的便吧!”
“惹不起”万万没想到三媳妇会这样说话。
三媳妇仍是那么不慌不忙:“告官,咱就让官府开坟掘墓,捉贼见赃;善了,你再找俺二百两银子算两清了!”
“惹不起”听起来简直是两耳冒凉风了:“你说什么?”
三媳妇说:“我难道会平白无故地到你家祖坟上折苇子?是你家喂养的黄鼬来偷俺家的打鸣鸡了,我去追黄鼬夺鸡,才弄折了那几根苇子的!”
“惹不起”脖颈子一扭:“你说什么?我家喂养的黄鼬?黄鼬有喂养的吗?”
三媳妇说:“坟上的苇子是你家的,坟窟窿生的黄鼬又能说是谁家的?要说不是你家喂养的,我家的打鸣鸡被黄鼬拖进你家坟里去了,你薛家就成了窝赃犯?要不告官惊动官府捉贼拿赃,谁又敢去私自掘开你家老坟?”
“惹不起”一听这话,心里想:可不能告官,告官没好处,先不说官司打输打赢,单让掘开祖坟拖黄鼬,也够丢人现眼的了。想到这里,“惹不起”说:“一代官司三辈儿仇,咱甭告官了,善了吧。”
三媳妇说:“善了!行,你快去拿二百两银子来,咱哈哈一笑了事!”
“惹不起”吹起了山羊胡子:“凭什么我倒找你二百两银子?”
“你家那黄鼬偷了我家那打鸣鸡呀!”
“一只公鸡值几个钱?”
三媳妇鼻子哼了一声:“我家那打鸣鸡不是平常的公鸡,它是我家的一件宝物!
不瞒外人和众乡亲们,我家的打鸣鸡是‘发财鸡’,它叫一声,布袋里就多一升米,它叫两声,瓦罐里就多二升米。去年腊月二十三那天上午,一个南方蛮子寻宝寻到我家来,一开口就给五百两银子,我婆婆娘还舍不得卖呢!如今被你家的黄鼬偷了去,赔了你家苇子,我当家做主,你再找兑俺家二百两银子,并不算多呀!”
一番话,直说得“惹不起”听直了脖子听圆了眼!他万万没有料到,还找来了亏欠!三媳妇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事体讲得合情合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他忙说:“算了!算了!苇子不叫你赔了!”
三媳妇才不干呢:“不赔苇子你说了算,要赔俺那‘发财鸡’呀,这方面可是我说了算!”
再呆下去还会有好戏?“惹不起”一边走一边说:“乡里乡亲的,和为贵,两清了吧。”
老婆婆和大媳妇二媳妇一直躲在院里听着,听得清清楚楚的,听了个完完全全的,“惹不起”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到变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溜走,这全凭了三媳妇的口才呀。若没有三媳妇出门挡灾,不被“惹不起”讹一杠子是过不去的,老婆婆对大媳妇说:“你看小三媳妇顶门当户多有能耐,要是出在我身上,也得破财的呀!”
大媳妇还用问吗,她心里更感激三媳妇了,忙对老婆婆说:“三妯娌当家,俺心眼里一百个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