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爸爸和几个叔叔虽然不常回家，但每个月的定期汇款总是有的，老人的村子里花的不多，就算是老爷子真的没了，对裴周氏也不可能不管不顾。

况且在村里裴家还是大户，最在乎名声，光是每年回来祭祖那阵仗就让旁人跟看表演似的。

从哪个角度讲，裴周氏都没必要自杀。

但是她确确实实是死了。

裴周氏的死，让我到了晚上也难以入睡，一闭眼就想到天快亮的时候窗户上的那块人影，事实上我也不敢睡，就陪着我妈和几个婶婶守灵，听妯娌间先抱怨自己的老公，然后说故事。

老家民风淳朴，人善谈，狐鬼传说很多，墙角跑过一只耗子都能以此为引子讲出各种奇奇怪怪有鼻子有眼的事。

二婶说，我出生之前，村头王二媳妇办养鸡场的时候，因为黄鼠狼来偷鸡，就给人家打死了。结果王二媳妇当天晚上高烧不退，一开始是说胡话，后来就闭着眼睛坐在床上连哭带笑，哭着说自己饿了。

王二是个疼老婆的，看到这样子着急又心疼，一股脑的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摆上来，但人家就是不吃。

听见了下房有鸡叫声——养鸡场办在院子里的偏房当中，里面是一排排的铁笼子，鸡就成群结队地挤在铁笼子里，铁笼子下面有一个凹槽，是用来接鸡蛋的，掏鸡蛋的时候也要小心，因为有些比较聪明的鸡也会把头伸到下面的凹槽处，给掏鸡蛋的人重重一口——王二媳妇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下房，从铁笼子里抓出一只鸡，还生怕被人抢走似的，一溜爬到房梁上，吃得满嘴是血。

二婶瞪着大眼睛，跟自己看过似的：“可不是！可吓人了，你说正常人谁能爬上房梁？还吃生鸡！”

三婶也附和：“那就是她把黄大仙给打死了，人家跟她算账呢！后来不是说吃完鸡等天亮就自己好了么！黄大仙也没为难她，真是烧了高香了！”

老妈似乎也跟着说了两句，提到后山祠堂也很玄乎，我小时候还在那撞过邪。

“还不是因为老爷子么，找风水建祠堂，把人家一窝小狐狸都给撵走了。”

“为什么？”我一下子精神起来，中邪？什么时候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啧，你太爷爷当时从外面回来，据说是生意有点不景气，他又迷信风水，就找了后山那块地方，说要是把裴家祠堂建在这儿的话，子孙后代都荣华富贵。”

“然后呢？”

“然后你看你太爷爷不也一直繁荣到今天，到了我们这辈，你爸，我家你二叔，你三叔，这不都做生意做得挺好的？”

二婶脸上出现一丝幸福的光晕，映着火光。

忽然把手中的金银纸一扔，语气有些硬：“我去个茅房。”

非常非常正常的情况，没有人注意，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的金银纸见了底，三婶预备回房去再拿一些。

因为守灵的当晚是必须一直烧着的，这样据说对逝者好。

三婶起身的时候叨咕了一句：“二嫂干啥去了，咋还不回？”

我和老妈这才应声抬头往不远处茅房的方向望一望。

老宅子的茅房还秉承着上个世纪的装修，厕所在外面，我从火光里面抬起头，才感觉到天的黑。

已经是凌晨了。

远处的天边黑压压一片，唯有天和山的交界处泛着一点点幽幽天光，茅坑的方向黑漆漆的，黑得我都要产生幻觉了。

那么黑，要是二婶真的去厕所，不可能不开灯。

但是一开始，谁都没有往最坏的方面想，都想着二婶可能是累了到哪里躲懒，或者什么事耽搁，也就没有人去找。

这就导致，二婶被人发现时，已经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