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黄鼬 >> 黄鼬生活环境 >> 千年古庄的这条小胡同挺有名气,与明代才子
文
王庆康
我老家是章丘相公庄,祖宅在奎文街南楼胡同。
那可是挺有名气的大街,也是小有名气的胡同。大街谓此名,依“圩壕倒影半庄静,魁星铃动十门传”而取,因临街圩子墙有座魁星楼;胡同谓此名,据“有年高望四野绿,凳桥低架八乡连”而冠,因胡同口有座有年楼。
魁星楼建在小南门,与胡山顶上望鲁塔遥遥相对,曾庇佑街上出了不少才杰。有年楼建在庄南部,是明嘉靖大才子李开先私家小楼,先生曾多次为楼门题联。“不须农隙长无事,窃喜欣逢大有年”就是其中精妙的一幅。您说,如此有来路的大街、胡同能不出名吗?
我自小生活在南楼胡同里,对这条不足百米,仅有十来户人家的胡同再熟悉不过了。哪家大门朝哪,哪个院里啥屋,谁家磨房在哪,谁家水井在哪,甚至这棵树上枣儿甜,那棵树上杏儿酸都明明白白。
南楼胡同人长寿。说是胡同里井水好,水脉由巴漏河厚厚沙石过滤下来,含什么微量元素矿物质。又说胡同里的人心态平和,与世无争,清和淡然,所以高寿。这虽不意而言,没什么考究,但历代多有八、九十岁健康老人,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有些年,同时健在八十岁以上老人竟有八、九位。胡同口、大门外,树荫下、石墩上常有老人聚在一起拉呱、叙旧、逗乐。想来,那才是农家清简和淡生活最温馨、最亲切、最难忘、最富乡愁的生活画面呐!
小时候,路东老爷爷蓬蓬密密的白胡子里,路西大伯伯锃明瓦亮的旱烟锅里,藏着不少有趣的故事;前院老奶奶夹鞋样的布面书卷里,后院老奶奶盛针线的柳编簸箩里,也装着许多美妙的传说。那些发生在胡同里的故事、传说,或完完整整、有头有尾,或断断续续、无因无果,在我们那代人心中都留下过极为深刻的印象。
老人留下的故事和传说,有的喜庆和美、花好月圆;有的悲凉凄楚、生死离别。有的妖魔鬼怪、恐怖吓人;有的兵刀枪炮、打打杀杀。反正多数都不可能真有其人,真有其事。传来传去,免不了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只要有人爱听,识不得几个字的老人也懂得讲故事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我至今仍能记得诸如“有年楼仙家”、“金毛兔爬树”、“女屈鬼喊冤”、“老刺猬唱戏”等故事。尽管几十年已经鲜听有人提起,尽管这几个老掉牙的故事早就被人破解,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有年楼仙家”似乎是件真事。说是民国初年一个冬日,山东督军张怀芝在章丘布防,有一伙当兵的住进有年楼下层。当晚他们喝酒行令,打牌赌钱,吵闹大半宿,因而惊动了住在楼上的“仙家”。“仙家”生气,施展法术,将这伙熟睡中当兵的一个个扔到大街上。亏了早起拾粪的哑巴用粪叉子挨个捣醒,才没被冻成冰棍。从此再无人敢在楼旁胡闹腾。甚至小孩哭闹,大人都吓唬说:“‘仙家’来了!”“仙家”是何方神灵?讲的人说不明白,听的人也问不明白。
“金毛兔爬树”有点玄乎。说每逢月朗星稀之夜,夜半归家或五更早起者,常遇见一只金毛兔在胡同口蹦来蹦去。听见脚步声,兔子便匿于墙角。人若慢慢走过,它照旧原处自耍。人若惊吓它,它便逃避。人若追它,追得紧,它蹦跶得快;追得慢,它蹦跶得慢。人若捡石头扔它,它就紧蹦几步爬树。咦,爬树?兔子还会爬树?是啊,但凡看见过的都这么说。我光听说过,没亲眼见过,不大相信。可胡同里大多数的人,都毫无半点疑问地笃信。他们说,看见金兔是吉利事,主富贵;不惊动它是修善,主寿限。若干年后,金毛兔终被人发现不是兔,而是一只硕大的花狸猫。
“女屈鬼喊冤”吓人得很,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说有年楼住着一个被恶霸欺凌而亡的女屈死鬼,有人从楼下走过,听到过凄哀悲凉的喊冤声。于是胡同里几位老嫲嫲 ,烧香、焚纸、上供,祈求冤鬼收敛,不要恐吓胡同里无辜老幼。这故事后来有解,笔者还是破解者之一。那是年, 某归国部队驻进奎文街,南楼胡同安了连队伙房。每逢开饭,司号员都爬上二层窗沿吹集合号。四川人小号兵从朝鲜战场下来,啥阵势没见过?胆儿大,不怕鬼。咱见人家背着枪,一天上下好几回,没害怕的意思,也想上楼看个究竟。这天,机会来了,小号兵要吹中饭号,招呼我们随他爬楼梯,七、八个小伙伴胆战心惊,你推我,我搡你,上楼一看,哈,原来啥也没有。号兵手指屋樑说,鸣冤声是数不清的蝙蝠鸣叫,越是阴天,越是傍晚,叫声越大、越频繁。
“老刺猬唱戏”发生地是个空院子,里面长满扫帚菜。寒冬,密密蓬蓬的枯枝落叶显得院子更加荒芜瘆人。有人夜间路过,听得吱吱呀呀唱戏声,间或夹杂锣鼓丝弦。于是传开来,说夜深人静时,这个院子就会有黄鼬精搭台唱戏,向人世讨要钱财。只有挑几只绑住腿的老母鸡,趁无人察觉放进院子,才可免灾消祸。老百姓谁割舍下蛋的老母鸡?甭说几只,半只也难兑获。于是,这教人天黑即怕的吓人传说就越传越邪乎。我下夜班回家,似乎也听见传说中的声响,就告诉街上一位生来胆大的老者,这位建国后本庄 代老民兵,说行,咱明晚去听听。简说,我二人拿手电,结伴进院。拨开枯枝,但见几十只肥肥胖胖的老刺猬挤在一起,是取暖?是聚会?天知道!那声音咋来的?这恐怕就来自民间说刺猬老了会学人说话、咳嗽的传言了。
荒诞的故事和无从考究的传说,之所以能在民间久久流传,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它掺浓了老百姓贫困清淡生活的滋味,增添了漫漫冬夜土炉旁唠嗑闲聊的内容。当然,在南楼胡同里流传的,可不仅是上面讲的这些,真实故事也不少,“举人之子,举人之父”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故事主人公王传戌,家住南楼胡同,是“四裕聚”家族知名人物。“四裕聚”是庄人给起的,并不是人家正式堂号。这个家族清末民初在外地及本庄都有买卖,尤以“裕聚”、“福聚”、“义聚”、“聚盛永”等银楼、钱庄、布店最红火。于是,家族就以“四裕聚”字号简称之了。
王传戌老宅与我家斜对门,标准明清风格三进院落。高大门楼和又厚又重的大车门与我家低矮麦秸门棚和透风撒气的破门扇一比,实在不一个档次。
王传戌之父王守康,一生苦读,矢志不移,年届半百,犹应贡试。加之精于学业,教子有方,获钦赐副举(实为副贡,民间传为副举,清光绪《章丘县乡土志》有载)。王传戌之子王鸿声,聪慧出众,学才超凡。考中清光绪甲午科副举(与上同)。这样一来,王传戌就处在即是副举儿子,又是副举父亲这样一个特殊位置上。尽管他为人谦和,处事低调,从不以父显子贵炫耀自己,也不摆架子瞧不起乡亲。只是因一桩案子的事,硬是被县太爷逼得没法才无奈说出自己是“举人之子,举人之父”的话。
咋回事呢?还得从头说起:话说公元年,德国人修建了胶济铁路。本庄铁匠王德顺经常钻铁道洞子赶文祖、埠村大集,摆摊卖自己打制的锄镰锨镢。这日下集,见路基下土沟里有一截沾满泥巴的废铁轨,就扑拉干净放在手推车上带回了家。银匠爱银,铁匠爱铁,心想这回可打几张上等镢头,卖个好价钱。谁料没过几天,一德国人带翻译到他铁匠铺,声言捉拿盗贼。并从废料堆上找出钢轨,逼他认罪。王德顺争辩说,俺从泥巴里抠出来的,恁要,拿回去就是。德国人说你还嘴犟!顺手摸起炉边铁钳,死死夹住他下体,致王德顺伤重而死。
街邻有仗义者,不忍铁匠受辱惨死,聚众到章丘县衙状告洋人残酷施暴,草菅人命。县太爷明知惹不起洋人,但碍于草民群情激昂,义愤难平,不得不进庄查访案情,安抚死者家属,装模作样应付一番。对严惩凶手的要求,不仅不敢答复,反而力阻众人不准再次上告。活脱脱一副洋人奴才模样。庄人不让县太爷回衙,请来庄内几位有名望士绅出面为民申冤,其中就有德高望重的王传戌。
王传戌站在县太爷面前,慷慨陈词,理直气壮,历数洋人暴行,请求县衙执法,处洋人偿命。县太爷这里正琢磨如何找理由抽身而去,忽见有人竟敢无礼冒犯,站着与自己辩理,这还了得!就冲王传戌喝道:“你是何人?胆子不小!还不跪下听本官问话!”王传戌也扯起比平日高不少的嗓门回答:“老朽并非不知礼,只是怕一下跪,父母官大人您担载不起!”
县太爷闻听此言,觉得话里有话,追问:“此话怎讲?”王传戌清清嗓子,不慌不忙答道:“卑人乃举人之子,举人之父”。县太爷顿时想起了听人说过的相公庄爷孙副举之说。面对眼前辩理者,一下子威风消散,架子落地。忙令随从衙役设坐伺候,耐着性子听王传戌及多个证人陈言,并当众许诺回衙后一定按律拿办凶犯。
自此,王传戌更得庄人尊仰,他也不负众望,为庄里办了不少好事善事。至于王德顺命案,在清政府昏庸无能、地方官员惧怕洋人的时代,是不会得到公正处理的。结果也仅能由县衙出几个银钱打发受害者家人,不了了之。
老街还是那条老街,胡同还是那条胡同,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上了岁数喜欢拉,也喜欢听,是心底总有挥抹不去的浓浓乡愁,觉得回忆旧事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无奈岁月疾疾,光阴匆匆,树老舍旧,物是人非。讲者越来越少,听者越来越贵。但愿有人能从胡同里那些故事中挑几个内容好的,让年轻人听听,更盼积极上进、有正能量的新故事不断从胡同里飞出去,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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