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新上任一位陆知府,知府今年五十五岁,因为政绩一向不错,所以从县令一路升到知府,用了十几年时间,倒也不容易。
就因为不容易,所以陆知府做事一向很小心,尤其是断案之事。他一定会反复审问犯人,多次问细节,确定没有问题了,才会定案。在他做官十几年来,他从来没用过一次严刑,也就没有屈打成招的事。
这一日,陆知府坐镇府衙,没有什么大事。问了一些话之后,陆知府叫大家都散了,各自都去做事,自己翻看府库资料文书。
半个时辰后,陆知府觉得有些累,站起来伸了伸腰,到堂下走了几步。正要回到座位上时,忽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陆知府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喜鹊。
民间对喜鹊还算友好,有“喜鹊叫,好运到”“早报喜,晚报财,中午报了客人来”等俗语,所以陆知府听了后,还以为这是预示着自己有好运,很高兴。
但是,那喜鹊越叫越不对劲,听起来似乎很悲哀,又似乎很着急。他靠近了看,喜鹊也不怕,反而飞到陆知府头顶上盘旋。
陆知府一看,这喜鹊的爪子上,居然抓了一个铜钱。难道,这喜鹊是来贿赂我的吗?陆知府不解,他刚伸手,想要拿铜钱,那铜钱就落入他手里了。反复看了铜钱,陆知府没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他又看了看喜鹊,发现喜鹊的嘴角似乎破了,还在滴血。
陆知府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衙役有事来报,他顾不上喜鹊,和衙役说事情去了。那喜鹊没有离开,还在叽叽喳喳叫着,等了一会儿,不见陆知府出来,它才飞走。
第二天上午,陆知府坐衙,那只喜鹊又来了。这一次,它爪子上是一个小石头,陆知府去看时,小石头落在他手里,他掂了掂,仔细一看,居然是银块。而与此同时,喜鹊又叫了起来,似乎很伤心。
陆知府觉得,这喜鹊必然在告诉自己什么,可是,他并不懂。陆知府仔细看了看喜鹊的嘴,果然,还是流血。这一次,陆知府决定问问喜鹊。
“喜鹊啊喜鹊,你为何送钱来给我呢?是不是有求于我?我看你嘴角流血,莫非有人要杀你?”
喜鹊又叫了几声,似乎在应和陆知府,然后它就要飞出去。陆知府赶紧说:“喜鹊啊喜鹊,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我叫人跟你去,到时候他会看明白的。”
陆知府说着,招呼了屋里的一个精干仆人陆六,简单说了几句后,让陆六跟着喜鹊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陆六听了,看了看喜鹊,那喜鹊果然在前面飞,于是他跟着喜鹊往前走。
走了好大一会儿,出了城门,又朝着东面走了几里路,陆六看到,那喜鹊飞到同福寺门外的一棵树上,又开始叽叽喳喳叫着。那树上有一个鸟窝,看起来极大。陆六看看,喜鹊窝实在太高,于是回去了。
回到府衙,陆六把情况说了,陆知府一听,略一沉思,说道:“这么说来,也许是喜鹊的巢穴中有什么,你去看看。”
陆六有些不愿意,说:“哎呀,一个喜鹊的巢有什么好看的?依我看啊,可能就是它的孩子,被什么鸟啊,老鹰啊,长虫啊给吃掉了。我说大人,你管它死活呢。就算它的蛋或者孩子被吃了,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陆知府生气了,骂道:“你个偷懒的滑头,分明是你懒,不肯干活。我只是觉得,这喜鹊抓钱送给我,嘴角有血,只怕没那么简单。你再去看看,到那寺庙里借个梯子或者绳子,爬上去看看。”
陆六没办法,只好去了同福寺,烧了一炷香,借了梯子,爬到那棵树上。等他看到喜鹊窝的时候,顿时震惊了。
喜鹊窝里有三只小喜鹊,都才长毛,羽翼未丰,嗷嗷待哺。只是,这些小喜鹊的腿上,都绑着铁丝,而铁丝的另一头,则是绑着绳子,绳子又绑在了树枝上。那只喜鹊在上面叽叽喳喳叫着,声音凄厉。
随即,喜鹊又过来喂了小喜鹊,然后盯着小喜鹊腿上的绳子,不断去啄。很快,喜鹊的嘴角流血了。
看到这一幕,陆六有些震惊。但他还是不懂,什么人恶作剧,居然把小喜鹊绑着呢?带着不解,他打算回到府衙,问问陆知府。
下了树,还了梯子和绳子后,陆六往前走。没走二十步,看到了一个人,约莫二十多岁,手里提着一个草绳子,绳子上穿着两条大鱼,一条还是金色的鲤鱼,看起来有二斤多重。
那人一看陆六,笑着说:“这位大哥,我看你刚才爬到那棵树上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想吃那喜鹊的肉?”
陆六一听,心里一动,赶紧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我就爱吃这些飞鸟,鲤鱼,小动物,只是寻常很难弄到。刚才来庙里上香,看到了这有一窝喜鹊,因此看看。只是,这喜鹊好像有人盯着了,我看腿上还有铁丝绳子呢。”
“不瞒你说,那绳子铁丝,是我绑上去的。我怕那喜鹊长大了飞走,无法捉住,所以先把它们给拴起来。现在它们还小,吃起来有些腥臊,不好吃。我以前吃过,无论怎么做,用什么料子,小喜鹊啊,小燕子啊,小蛤蟆啊,都不好吃,只有等它们长大了,有了肉,这才好吃。”
“高啊老哥,看来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啊。”
“那是,我打几年前就吃了,方圆百里,没人像我一样。难得看到你也对此等美食有兴趣,确实难得。对了,等小喜鹊长大,兄弟你来,我买一壶酒,咱们一起吃喜鹊喝美酒,岂不美哉?”
陆六假装很高兴答应了,问了他姓名,这才知道他叫郑立,是个打鱼人,平日里靠打鱼卖鱼为生。他又问了郑立家在哪里,然后告辞离开了。
回到府衙,陆知府听说后,也很震惊。看来,喜鹊两次给他钱,就是希望他能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救救自己的孩子。
陆知府想了想,让陆六去郑立家附近,打听一些情况。陆六记住了问题,到了郑立所在的下沟村中,挨家挨户走访。
一个说:“哎呀,这个郑立啊,真是不想说他,一说他就来气啊。他是个打鱼人,收获也不错,感觉比我们这些种地的庄稼汉还不错。可是啊,他就是爱吃鸟,吃小动物,别说那喜鹊,麻雀,燕子了,就是斑鸠,鹧鸪,黄鹂,啄木鸟,还有蛤蟆,气鼓子,狗啊,猫啊,老鼠啊,黄大仙啊,四脚蛇啊,他都爱吃。”
“是啊,他不仅爱吃,还吃个没够。去年他吃喜鹊,一日之间,捉了四五十只来,捣毁了十几个巢穴,吃不完就扔了。有时候,鸟儿还小,他怕那些鸟儿跑了,就直接拴在树上,不让鸟飞走。若是看到洞里的老鼠,也是如法炮制,用铁棍铁丝把老鼠固定在洞穴里,小老鼠不走,大老鼠也不走,等小老鼠长大了,他就去捉来烤了吃。”
另一个人听到后,赶紧补充说。
“他要是自己饿了,吃了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不饿,不缺钱,就是喜欢吃这些小野味。有些害虫,他吃得多一些,倒还好,关键是他连益虫益鸟都吃。你看那燕子,青蛙,他这些年吃了有一千都不止。我种庄稼都发现,最近几年,害虫多了,都是这个郑立吃的。”
说这话的是郑老汉,他算是郑立同族,一提到郑立,也是气得不行。
“老爷子,你还说呢。这个郑立,太过分了,别说益虫益鸟,你看那些难得一见的珍贵鸟,他不一样吃掉吗?吃不完,他也不放生,就在那饿着,想起来还会吃掉,想不起来,鸟儿就饿死了。唉,看得人真心疼。”
“这么说,你们不能报官吗?”陆六问道。
“这些年,也有报过官,毕竟有些鸟儿小兽,官府也是明令不能捕杀的。官府也告诫过郑立,但是没用。他屡教不改,而且每次还变本加厉。有时候,他又放赖撒泼,官府后来也就懒得管了。”
“可是,照你们这么说的话,他也确实犯法了啊。本朝有律法规定,三春不打鸟,捕鱼莫用网等等。官府为什么不依法处置他?”
“你呀,不懂人言可畏。若有人处置郑立,他就说自己饿了,想吃个鸟儿,难道也有罪?难道鸟比人还重要?听的人一传播,不少人都觉得他冤屈,甚至说官府的人欺负人呢。官府也怕啊,就不再处理他了。”
陆六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陆知府。
陆知府没想到,这郑立居然造了如此大孽,吃了无数的鸟儿小兽,都严重到影响庄稼的地步了。看来,再不处理他,郑立迟早能把本地的鸟兽吃光,他犯法如此严重,若不判了他,当真是枉为知府。
郑立被带到衙门后,在陆知府的审问下,以及证人的证明后,他不得不认罪。他以为没啥事,但陆知府依法判他杖责六十,并发配到琼州岛,若是一年之内,服从管教,再许他回来。
然而,郑立被发配后,还没走十分之一的路呢,就死了。
原来,一路上都有鸟儿啄他,晚上睡觉也有老鼠、黄鼬咬他。郑立寝食难安,加上路上受罪,体力不支,最后在一个晚上,居然活活被一群鸟兽活活咬死了。
陆知府又让陆六解开了喜鹊脚上的铁丝和绳子,并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四处搜寻,共计有69只鸟被铁丝拴着,有25只小兽被铁棍钉在洞穴里。其中,还有35只鸟兽,因为尝试咬断铁丝、铁棍,断齿裂嘴而死。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流言蜚语便传出来了。
“你听说了吗?颍州有一个人,就因为捉了个喜鹊,居然被知府发配到琼州了,真是欺负人啊!”
“我也听说了,估计是那知府缺钱了,拿小民开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