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黄鼠狼吗?那一定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它伫立,或者行走,藏匿在大自然某个神秘的角落里,我们无从得知它的归宿,而记忆承载的只是被界定的一部分。
那年6岁,我在垅沟上搂了一捆马草,第一次和黄鼠狼不期而遇了。它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微微弓着身子,赤褐色的毛皮在夕阳下油光水滑。只是一个照面,它似乎并没有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两颗琉璃般的珠子转了转,悠悠然沿着灌木丛远去了。
我怔住了。耳边想起爷爷说的话:“遇见了黄鼠狼让它先走,这是对垅沟的敬畏。”
那时,我还不懂得“敬畏”一词的含义。贫瘠的村落为了让庄稼能够得到雨水的滋润,环村挖了一条四五米宽、二三米深的小河,借以蓄水。而那些被翻涌上来的泥土堆积成了垅沟,久而久之上面长满了小檗、铺底柏、毛蜡烛、狗尾巴草这些灌木和野草,成了割草喂马的好去处。而就像没有人知道那些种子从哪里来,不知何时,野鸡、野兔、刺猬、黄鼠狼也都纷纷出没。
我一直想捉一只黄鼠狼,盖因为我们几个调皮的伙伴,早已在垅沟里捕捉到了野鸡、野兔这些值钱的物什,但唯独没有捉到过它。那时我们便已知道黄鼠狼浑身是宝:它尾巴上的毛被称为“狼毫”,是制作毛笔的最佳原料;它身上的皮可以制作裘皮大衣;它的肉极具药用价值,可以治疗痢疾、黄水疮等等。但黄鼠狼的警觉和家中老人的告诫,让我们每每临阵退缩。在大自然中,敬畏和因循是这片原野所遵从的唯一法则。
其实,黄鼠狼只是俗称,它的本名叫黄鼬。和那些谚语中的诬陷相比,它最喜欢的食物是老鼠,一只黄鼠狼平均每天可以捕捉六七只老鼠,一年就能捕捉上千只。而这些老鼠在田埂里打洞,在漏夜间盗食,在村落的世界里,黄鼠狼才是真正“扫黑除恶”的大英雄。
而对于敬畏,或者大相径庭的另一种说法,我也素有耳闻。
村东头老张家承包了一个鸡场,为了防止黄鼠狼之类的前来偷鸡,老张养了一头恶狗。一开始,垅沟和养鸡场倒是相安无事,但坏在老张把恶狗散养,一天,恶狗衔回来两只奄奄一息的小黄鼠狼,刚拖到养鸡场就一命呜呼了。起初,老张并不在意,但后来有天晚上,老张发现家里的恶狗不见了,恶狗刚刚产了的几头小狗崽也不见了。他循着印迹找到了垅沟上,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那只恶狗目光呆滞,嚎叫着见人便咬,地上的几只小狗崽早已鲜血横流,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打那以后,老张但凡养狗,都要拴起来。而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都成了一个谜。
时隔经年,小村庄也有了大变化。垅沟不见了,黄鼠狼不见了,那些荆棘的种子也被深埋原野。从退耕还林到乡村振兴,每次回老家都能感到日新月异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似乎少了些什么。
有天晚上,我开车回去,茂密的林荫将归途放射成一个个逆反的光环,车灯缓缓,突然间一个影子穿了出来。我刹住车,一只娇小的黄鼠狼站在路间,我和它对视了一眼,它默不作声,我挥了挥手,示意让它先走。
我欣喜,黄鼠狼又回来了。而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遇见了黄鼠狼让它先走,这是对垅沟的敬畏。”爷爷的话依稀还在耳边,远处,寂寥的村落早已相掩在夜色中了。(牛斌)